12月 29, 2004

因馬勒復活



年事稍長,對人事變換稍有體會,經常被年輕的新進同仁詢問
如何化解繁瑣的工作與壓力?

『冷氣房中重量不足的哀愁麼?』
我經常笑而未答,偶爾會說,試試馬勒吧!


大學時期遇友人陳君初識馬勒。

父親為雞農的陳君來自雲林農村,熱心鄉土文學,善於小說創作。那是燠熱的夏日午後,在學校陳君蟄居的宿舍,「lucky」牌錄放音機正播放著馬勒第二號交響曲『復活』。陳君訴說著父親辛勤耕農、養雞,配合政府農牧政策,長期辛勞積疾,最終卻是血本無歸,貧病終身的故事。

陳君身材高挑瘦削,緘默少語,看來一臉病容,但在談及小說創作與家鄉景況時,眼神卻是炯然炙熱。我的父親與祖父早期亦是務農為生,童年雖有農耕生活的經驗,但對陳君描述的破落農村景象,仍有隔閡。


我們就讀的大學,以盛產美女聞名。諸多女同學來自經商富裕的家庭,全身名牌、衣著光鮮,學校是她們娛樂的社交場所,讀書是附加的休閒。當她們優雅地進城逛街、喝下午茶時,陳君窩在斗室,用鋼杯泡麵充飢。

陳君的小說得過學校舉辦的文學獎,那微薄的獎金,補貼了他父親賣雞供他唸書之外的餐食費用。陳君嘴角慣常露著淺笑,其實頗具魅力,他似乎並不為自己窘迫的生活為意。

陳大學畢業後,我們遂失去聯繫,多年以後,輾轉聽聞陳君捨棄冷氣房的工作,選擇在建築工地做粗活,夜晚在馬勒的陪伴下繼續挑燈創作。

我回想起當年在陳君宿舍迴盪著的馬勒旋律,回想他幾乎足不出戶,以泡麵為生,以小說創作嘗試抗訴家族悲慘的境遇。

陳君說,每當他心情低劣至極,便要聽一次馬勒,在音符裡尋求力量。那時我更能理解陳君的悲劇性格,對富裕虛矯的反叛,也更能體會馬勒給予他的慰藉與支撐。

進入職場多年的我,白楊櫃子裡放著馬勒交響曲全集,用真空管機、HIEND喇叭聽著排山倒海而來的馬勒。多年前那夏日燠悶的午後,老舊「lucky」錄音機播放出音質粗噪的馬勒,恍若靜止了,但那音符沈澱著,悠長深遠地敲擊著。

年事稍長,對人事變換稍有體會,經常被年輕的新進同仁詢問,如何化解繁瑣的工作與壓力?

『冷氣房中重量不足的哀愁麼?』

我經常笑而未答,偶爾會說,試試馬勒吧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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